天人關系是中國哲學的一個重要問題。郭店楚簡有《窮達以時》一篇,此篇開首說:“有天有人,天人有分。”此篇的“天人有分”與荀子所論“天人之分”實有不同,先秦哲學中的天人關系問題因出土文獻而引出新思考。
《窮達以時》開篇提出“天人有分”。在“人”這一方面,《窮達以時》說:“有其人,無其世,雖賢弗行矣?!边@說明,此篇論述的是賢能之人的窮達。由此,我們認為此篇是站在當時社會一般賢士的立場上來看待外在社會條件的變化。
孔、墨均有關于“賢”的論述。在《論語》中,孔子所稱的“賢”多指德行高尚或德行高尚之人。在《墨子》書中,墨子常以尚賢與使能并提等列,可知,墨子所謂賢能之士不僅能厚乎德行,還能博乎道術和辯乎言談。在戰國時期,一般的士若想立致卿相,博乎道術和辯乎言談是他們不得不具備的才能,《戰國策》的記載就說明了這個問題。
在《論語》中,孔子曾連稱堯、舜,以及舜、禹,但未講到賢士與明君之間關系,也未從賢士難遇意義上來解說歷史人物。墨子也以歷史人物的事跡來說明賢士之重要。在《尚賢》中,墨子認為,起于河濱庖廚之中的人也能位至天子卿相。
《窮達以時》以歷史人物的行藏說明“窮達”,其所舉事例主要有:舜遇堯而立為天子,傅說遇武丁而佐天子,呂望遇周文王而為天子師,等等。這些事例主要是說起于底層的賢能之士能夠顯達?!陡F達以時》所屬墓主是一位為太子講學的學者,其地位屬中等的士,地位不算高。以孔子尊尊親親的觀念,他雖有“舉賢才”的言論,但并不能如此徹底地主張從農與工肆之人中任用賢能。春秋時期,大夫、士以下都不是世卿世祿,位至卿相非常困難。正是在這樣的群體中,他們欲顯達而無憑借之資,必要面對來自社會的各種制約,時遇世運也更為直接和切近。墨子所論對《窮達以時》更有啟發性,《窮達以時》也更接近墨子所論。
從《窮達以時》作者選擇的德、智、賢這些概念來看,天人之分的“人”應當是具有賢能的士,此賢士具有孔子所說的“賢”,但應當是指以墨子為代表的士,他們具有當時社會所需要的才能,如博乎道術、辯乎言談,然而,他們的社會地位低微,時遇的制約和局限對他們影響很大。《窮達以時》雖然屬于儒家文獻,但不能不說也受到了墨子學說的影響和啟發。如果說《窮達以時》作者是在孔墨學說的基礎上去思考當時的社會問題,也符合此篇文本實際。
《窮達以時》提出“天人有分”,另一個重點是“天”。“茍有其世,何難之有”,遇堯遇武丁等,以及“窮達以時”,從《窮達以時》的這些話語來看,其中沒有旻天、昊天,代之出現的是世、遇和時。這是一個重要的變化。
孔子曾說:“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笨鬃油砟陮Α吨芤住愤M行過深入研究,《易傳》或即出自孔子。《周易》具有豐富的關于“時”的哲學??鬃佑凇兑住?,重視其在社會人生的作用。《窮達以時》之論“時”“遇”也是淵源有自?!吨芤住ぴァ坟浴跺鑲鳌房资枵f:“夫立卦之體,各象其時,時有屯夷,事非一揆,……人之生世,亦復如斯,或逢治世,或遇亂時,出處存身,此道豈小?”人生在世,或遭逢治世,或遭遇亂世,出處行藏的道理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現實問題,其中道理精微。
《窮達以時》列舉了歷史人物的窮達,堯、武丁、文王幾位天子拔擢起自底層的舜、皋陶、呂望,實現天下大治,齊桓公、秦穆公、楚莊王啟用身份低微的管仲、百里奚、孫叔敖,使得國家強盛。伍子胥前多功后戮死,君主不同,伍子胥的命運出現變化?!吨芤住肥窃谏鐣话阍韺用骘@示時遇,《窮達以時》是在歷史經驗或規律層面論述,可以說兩者相為表里。
正如前所述,墨子也從歷史層面論述過君臣際遇。《尚賢》記載,堯舉舜為天子,湯舉伊尹為相,武丁舉傅說為三公,皆能實現天下大治。對比《窮達以時》與《尚賢》,二者不僅所用事例相同,而且用語也非常接近。孔子僅論及堯舜禹,而未論及他們的君臣故事。《窮達以時》所舉歷史事例明顯承自墨子。
《窮達以時》所說的“時”“遇”充分說明,賢士們從歷史經驗和社會經驗中認識到了復雜的社會環境對人的影響?!笆馈薄皶r”“遇”皆指賢士的偶然際遇。
時遇世運變化不測,這促使賢能之士思考命運和“天命”。西周末期,周人開始質疑“天”和“上帝”。春秋時期,“天命”思想的分化更為明顯。春秋戰國時期,存在著三種對待命運的觀點:一種可說是宿命的觀點,認為個人之壽命富貴皆有定命,不可求,如“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墨子也說執有命者“雜于民間者眾”,可知此種觀點有持久廣泛的影響。二種即墨子所執,認為沒有定命,否定命的存在,強力從事可改變世運。三種即《窮達以時》所論,認為際遇世運是人之窮達的決定因素,際遇世運是人身處社會的各種條件和環境的總括。際遇世運是外在于人的存在,歷史經驗證明其存在。對人來說,尤其是春秋戰國時期處于社會底層的賢士,人在“天”之前是有機遇的,是有一定自由突破既有秩序去實現自身能力的。這是其與宿命論不同之處?!陡F達以時》更強調個人和現世祿位和名譽,并不注重對“天命”的承當。這是其與孔子不同之處。
由上面分析可以看到,《窮達以時》雖然屬于儒家文獻,但也吸收了墨家思想?!陡F達以時》作者是以平民立場觀察社會,認識到社會環境和社會條件對自己構成了制約和限制,借鑒孔子“時命”論和墨子歷史經驗論來認識和分析“天”?!陡F達以時》的“天”實際指外在于人的社會,在戰國時期,即指國、君和制度(禮制)等。
(作者李雷東,系北方民族大學副教授。原文發表于《寶雞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
(來源:“學習強國”寶雞學習平臺)

編輯:陳云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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