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36年,隴海鐵路上奔馳列車的汽笛聲劃破秦嶺山脈的沉寂,讓寶雞這座關中西部的閉塞小城,自此成了連接西北與西南的交通樞紐。
抗戰烽火燃起,當華北、中原的校舍在炮火中接連淪陷,大批師生被迫背井離鄉向西跋涉時,寶雞因地處內陸、受戰火直接沖擊較小的地理優勢,更因鐵路樞紐帶來的通達性,成了流亡學校的“避風港”。西安二中“落腳”六川店,河南大學輾轉“落腳”石羊廟,還有多所流亡學校在此續存文脈——寶雞以包容和善意,與多所流亡學校師生并肩,共同書寫了一段救亡圖存、賡續文明的厚重歷史。
流亡學校
戰火中挺立的教育燈塔
抗戰時期,寶雞熱情接納了多所流亡學校,西安二中的西遷,是這段歷史的生動注腳。
“我父親在《五柳廬集》里,寫有一篇《西安二中在六川店紀略》。”出生于金臺區硤石鎮六川店村教育世家的強春生說。他的父親強溫是六川店強家莊人,曾任寶雞市圖書館館長,專門研究過西安二中西遷寶雞的歷史。根據強溫記錄,1938年,西安二中千余名師生輾轉遷至寶雞六川店。初到時,小學部暫遷至王家莊王氏祠堂,三十多間廟宇校舍全由中學部使用,其余師生則分散居住在茍嶺、陳家山等村落的群眾家、祠堂與閑窯里。雖然辦學條件艱苦,但教學工作從未中斷。每日清晨,師生到各村茶水房洗漱后,集中至校本部上操、升旗、開飯。因學校班級多房間少,露天課堂成常態:冬日圍坐河灘空地讀書,盛夏則在大樹蔭下學習。

石羊廟的石羊
同為六川店人的強文補充說,他父親強治洲熱心教育事業,后曾任金臺區西街小學校長。得知母校西安二中流亡至此,強治洲引薦師生落腳六川店。后來,西安二中還遷到石羊廟、虢鎮城隍廟,這段歷程至今銘刻在陜西師范大學附中、虢鎮中學的校志里。
抗戰時期,河南大學的西遷歷程堪稱“流亡辦學史詩”,其在寶雞的辦學故事同樣動人。1937年12月起,河南大學先遷至豫西南鎮平、雞公山,1939年因日寇進犯再遷至嵩縣,文、理、農三學院駐潭頭,醫學院駐縣城。1944年5月,日寇突襲嵩縣,潭頭遭焚,理學院圖書儀器盡毀,師生死難多人,損失慘重。悲憤的師生輾轉遷至淅川縣荊紫關。1945年南陽失守,河南大學在荊紫關難以存留,遂奉命西遷至陜西寶雞。
1945年4月,河南大學師生眷屬經商南、越秦嶺、過藍田,徒步800余里抵達西安,后分駐寶雞武城寺、石羊廟、臥龍寺、姬家殿等地。其中校本部及文、理、農三院駐石羊廟(今屬陳倉區千河鎮),醫學院部分師生駐渭河南岸姬家殿,全校500余名教職員工與600多名學生得以暫安。
在寶雞,師生因陋就簡重啟課堂:農舍、席棚、廟宇當作住處,屋檐下、大樹旁作為課堂,石塊當凳、雙膝作桌。由于圖書儀器盡毀,理、農、醫等學院課程受限,教授們便一人兼授多門課;農學院還聘西北農學院教授兼職,暑假組織補課,期終考試、招生工作從未間斷。74歲的石羊廟鄉賢李金武說,聽老輩人講,那段日子雖苦,課堂上的瑯瑯讀書聲從未停歇。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石羊廟師生齊聚歡慶;同年12月底,學校師生分批返回開封,結束了8年流亡歲月。
抗戰時期,寶雞接納的遠不止這兩所學校。1938年,教育家車向忱率東北競存中學師生遷至鳳翔紙坊村;1944年,鄭州難童學校800余名師生西遷,鳳翔王堡村村民騰出200余間房屋接納他們;1945年,黃河水利專科學校從開封西遷,校本部與專科部駐金臺硤石鄉趙家坡,高職部駐六川店;中央陸軍測量學校也曾一度遷駐六川店。
戰火之中,寶雞這座小城成為多所流亡學校的安身地之一。那些在窯洞里、樹蔭下的求學師生,不僅延續著知識的傳承,更踐行著救亡圖存之路。
守望相助
師生與村民的雙向奔赴
烽火之中,流亡師生與寶雞百姓以最樸素的善意相扶相持,在衣食住行的交融里,在守望相助的默契中,這份雙向的溫暖,既呵護了流亡師生,也在西府鄉村揚起了崇文重教之風。

西城高中內的“河南大學抗戰辦學紀念展”主題文化墻
西安二中遷抵六川店后,師生的生計便與當地百姓緊緊相連。村民們省出的糧食,成了師生灶上的蒸饃;他們肩挑手扛,幫著學校運送蔬菜、糧食,讓師生在艱難中站穩了腳跟。而師生的到來,也給這座村莊注入了新的活力:原本只有一家藥鋪兼染房的村落,漸漸冒出了賣醪糟、豆花的小攤,甚至開起了飯館。
更深遠的影響,藏在日常的煙火氣里。城里師生帶來的學問,讓村里人知道了知識的重要性,赴縣城求學的孩子漸漸多了,教育的種子就在這份朝夕相處中扎了根。
河南大學西遷寶雞后,姬家殿村民們聽說醫學院師生需落腳,鄉親們二話不說騰出了占地30畝的北極宮古廟;在石羊廟李家堡,“擔水送柴換藥方”的故事流傳至今:村民們輪流挑著山泉水送到師生住地,學生們則背著藥箱走村串戶,給高燒的孩童喂藥,為受傷的農人包扎,一來一往間,陌生人成了親人。
河南大學師生的到來,更給這片土地帶來了知識的力量。農學院在石羊廟開展的小麥改良試驗,后來推廣到整個關中平原,惠及萬千農戶;課余時,京劇社、話劇社的演出,千河畔的讀書聲,給閉塞的鄉村吹進了新風氣。
陳倉區千河鎮西城高中退休教師胡廣勤曾聽老一輩講,當年,誰家能接待河南大學師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兒,鄉賢李金武家因“家風淳厚”被選中。李金武記得老人說過,抗戰勝利時,借住家中的吳教授激動得爬上房頂,高呼:“日本投降了!”
把最好的房子讓給師生,這舉動背后,藏著寶雞人對知識與風骨的敬重。豫劇與秦腔同臺,中原手藝融入西府市井,六川店因西安二中而繁華,石羊廟因河南大學而多彩。戰火擋不住這份跨越地域的交融,在守望相助中,寶雞與多所流亡學校共同織就了一段特殊的記憶。
薪火相傳
寶雞教育史上的特殊印記
1945年秋,英國科學家李約瑟博士訪問遷至寶雞的河南大學。河南大學師生在石羊廟校址舉行了歡迎儀式。大家集中坐在一片空地上,聆聽李約瑟所作的題為《科學與民主》的演講。回國后,李約瑟根據來華經歷,出版了《中國科學技術史》,在全球科技界引發轟動。

石羊廟內的石碑
1945年冬,河南大學師生踏上歸鄉路。隨后,鄭州難童學校、黃河水利專科學校也相繼遷離。寶雞城的流亡師生雖已遷走,但那些被守護的教育火種,早已融入渭水之濱,悄然在寶雞人心中生根發芽。
時光流轉至2018年,河南大學學子重返石羊廟,與寶雞市人民政府共同在河南大學石羊廟辦學舊址——西城高中豎起河南大學抗戰辦學紀念碑。揭碑儀式上,河南大學黨委常委、副校長許紹康深情地說:“寶雞人民的接納,是刻在我們血脈里的感動。”

如今,走進陳倉區千河鎮西城高中校園,“國立河南大學抗戰辦學紀念碑”靜靜矗立,一面“河南大學抗戰辦學紀念展”主題文化墻圖文并茂,訴說著那段特殊歲月。西城高中校長賈凱介紹,學校原名石羊廟高中,正是當年河南大學師生學習生活的舊址。河南大學遷離后,寶雞縣私立建華中學曾在此辦學,文脈從未中斷。“這些史料是最鮮活的教材,我們把‘薪火相傳’融入教育基因。”賈凱說,國旗下的校史宣講教育學子努力求學,教師會上課程設計與德育理念碰撞出火花,家長課堂里三代人共溯教育初心,“記錄這段歷史、傳承文明薪火,是我們教育工作者的時代使命。”賈凱感慨道。
這場特殊的相遇,悄然改寫了無數家庭的命運。李金武的祖父受河南大學教授啟迪,堅持送子女讀書,家族中優秀人才層出不窮。西城高中更是人才輩出,一批批學子從此地走進大學校園,延續著當年的教育火種。
正如強文所感慨:“在那段特殊的歲月里,寶雞人接納的不只是流亡師生,更是一種重視教育的理念;師生們帶來的不只是知識,更是一種自強不息的力量。”
(寶雞融媒 毛麗娜)

編輯:賀雅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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